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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澜德ID:11594

【空白】天人五衰 · 六、业障


  空海入唐时这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经历了大唐两任皇帝的更替。


  去年正月时,德宗皇帝驾崩,由太子李诵继任为顺宗。也就是那个时候,陈云樵家中多了一只全身漆黑的妖猫,而空海与白居易相遇,共同降服妖猫、找到了事实的真相。


  同年八月,顺宗皇帝李诵禅位给太子李纯,称太上皇。过完年以后,正月初二,年号就由永贞改为元和。不久之后,正月中旬,太上皇顺宗驾崩。


  然后到了现在,元和元年三月,空海所等待的东西终于到了。


  倭国所派遣的使船,再一次来到了这片土地之上。


  一年前,和空海同行的日本遣唐使藤原葛野麻吕还在大唐,但他却算不上正式使者,并没有能够对当时驾崩的德宗和即将继位的顺宗致以正式的吊唁和祝贺。


  因此在葛野麻吕回国之前,空海这样对他说:“你打算就此什么事都不做吗?”便是暗示葛野麻吕,如果回到日本,便一定要马上请示朝廷,派出正式吊唁祝贺的使者才行。


  终于,在这一年的这个灿烂春日,空海播下的种子如同瓜藤一般,顺利的开花结果了。


  只是这一切,白居易一无所知。


  这天清晨的时候,下起了雨。春日的细雨如同绣花的银针,细细绵绵的打在脸上,那软软的湿意恰如其分,让人感到通体舒畅。


  “春雨贵如油”,只可惜这是明代的诗句,生在大唐的白居易和空海不得而知。又兴许因为这里是大唐的长安城,每月拿一万六千钱俸禄的白居易定不可能体会到“贵如油”的艰辛吧。


  但即便如此,白居易还是兴奋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裹上袍子打开了窗。


  “空海,空海!你看,外面下雨了!”


  空海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手上捧着一卷经书,听到那人兴奋的声音笑起来,“不就是下雨吗?有什么好惊奇的。”


  白居易立刻反驳道:“这里是长安,哪像你们倭国似的一年四季都下雨。长安的春雨可是稀奇得很呐!”


  说着,白居易趴在窗框上,将整个上半身都探出窗外,像是要吸取大地精华般的深吸了一口气,再长长的吐了出来。


  春日的细雨,还有屋里人的笑容,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让白居易心情大好。


  自胡玉楼那日,又过去了几天,空海在白居易处借住了下来。爱意如同火焰,在两个人之间剧烈的、爆炸般的燃烧起来。


  这名异国而来的和尚身上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住了白居易全部的身和心,欲望和爱意。诗人在僧人身上看到了宇宙、看到了万物众生和大日如来;僧人从诗人的身上学到了胸怀天下的抱负和意气风发如少年的执着。


  空海成了白居易突然之间上瘾的春药、迷恋的毒酒。


  长安城纵使有一百万人庸庸碌碌的生活着,可白居易依旧是孤独的。即使长安城内有万千文人,有笙歌有酒宴,可白居易心寄苍生的抱负,仍旧无人分享,无人懂得。


  在这烂熟果实的枝头,白居易为了摘取那春日初发的嫩芽,曾有多少个日夜不眠不休,多少个日夜废寝忘食,眼眶流干了泪水,喉咙嘶哑了声音。


  他的孤独,如同与生俱来刻在灵魂里的印记,生带不来,死带不去。


  “哎,对了空海!”白居易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突然回过头来,兴冲冲的问道,“倭国的春天是什么样的?”


  空海一怔,随后露出微笑,“和长安的春天差不多。”


  “说来听听嘛。”


  “我出生的地方被称作‘玉藻所归之岛’。”空海放下手中经书,抬起头望向窗外说道,“春天的时候,街道两旁会有许多野樱花开放。暴雨过后,会有许多海鼠被冲上岸边,渔民便会拎着水桶去捕捞。”


  “海鼠是什么?”


  “大唐叫做海参,是补益的食品,倭国每年也会为大唐皇帝进贡一些。”空海继续说道,“鰆鱼也是在春季产卵,大唐应该称作鲅鱼吧。我家乡那里每年春天都会捕捞很多鰆鱼,小时候的事情大多都忘记得差不多了,却还记得鰆鱼千丝面的味道十分鲜美。”


  “哦——!”白居易的眼中露出惊奇的神色,“你们倭国人也吃面的吗?”


  空海听了莞尔:“是,由大唐传入的。”


  “如此听来,倭国也是极好的地方啊。”白居易感叹道,“神话传说中,通天教主在蓬莱岛碧游宫开设法脉道场。蓬莱仙岛在中原以东,果真就是倭国岛屿吗?这么说来,我倒是心生向往了,空海。”


  空海不说话,只是微笑,望向窗外。


  日本的春日,盛开的樱花是否如同长安的桃花一般,也绽放得如此绮丽呢?


  空海是这天下午离开白居易宅邸的。出门前,白居易正趴在桌前阅读一本诗集,觉察到空海穿衣穿鞋,便问了一句。


  “要出门去?”


  “嗯。”


  “去哪儿?”


  “鸿胪馆。”空海答道。


  鸿胪馆是当时长安城中各国使节寄宿之地,白居易并没放在心上,只以为空海有事找那些倭国使臣。


  然而整整一天,空海未曾回来。


  次日,被白居易形容“稀奇”的春雨不但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过了晌午,竟然演变成了瓢泼大雨。


  一如去年的那一场。


  然后,在这个雨天里白居易听到了坊间闲言,来自邻居家的两位侍女:


  “说起来,你知道吗?那位驱除了妖猫的倭国和尚……”


  “倭国和尚吗?我听说他成了青龙寺什么经书的继承人啊。”


  “对啊,就是那个和尚,要回倭国去了呢。”


  “你怎么知道?”


  “昨天下午,我看见那个和尚和倭国使节一起,进宫面圣了。”


  “原来如此,是要回去了啊。”


  闲聊的声音越来越小,两个侍女打着油纸伞,有说有笑的越走越远了。


  白居易手中的伞“笃”的掉在地上,溅落了一地水花。随后,这位诗人迈开大步,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向鸿胪馆狂奔而去。


  鸿胪馆没有空海,但白居易却问到了事情的真相。


  倭国派出了吊唁德宗的使节,只不过来到大唐的时候,吊唁的已经是顺宗了。这一次的遣唐使船是近几十年来最为正式的一次。同时,鸿胪馆的人也向白居易说明,近年来日本方面因为耗资巨大,恐怕不会再派遣船只了。


  也就是说,错过这一次,等到下一次遣唐使再来,就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白居易几乎跑遍了长安城,暴风雨将诗人打成落汤鸡。太阳被遮蔽在乌云身后,雷声盖过了人群说话的声音,随后,连最后一丝光亮都落下了山坡。


  他最终是在黄昏时分,在皇城的大门前找到空海的。空海正迈开一只脚,从皇宫的方向走出来,雨水也同样浸湿了他的僧袍,看到白居易时,空海怔了一下。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皇城的脚下,头顶是浓密的乌云和雨点,相对而视。


  “你去面见圣上了?”白居易先开了口。


  “嗯。”


  空海答道。


  “倭国派了吊唁太上皇的使节过来?”


  “昨日刚到。”


  “你要回去?”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白居易拔高了些声音。


  “因为不确定。我只在大唐待了两年,怕陛下不准许我回国。”


  “陛下准许了吗?”


  “嗯。不过花了些功夫。”


  “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一早。”


  “住在哪里?”


  “在鸿胪馆过夜。”


  白居易沉默下来,任凭雨水敲打在头顶。


  太多的话语哽咽在喉咙中,太多的情愫凝结在胸口,说不出口,也发不出声。


  迢迢东海,从长安到倭国足足三千里路。此去一走,即是永别。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无法再相见。


  倭国僧人漆黑的瞳孔,在咆哮的暴风雨中看不到一丝光亮。诗人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和雨水融在一起,流向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空海!!”


  白居易在暴雨中大声的咆哮着,用尽了浑身最大的气力呐喊。


  “哈!你才果真是‘无情无义无法无天’的那个!你如此做法,究竟将我白居易当成是什么!”


  对此质问,空海唯有沉默。


  然后听到了笑声,白居易在前方不远处,像是哭了,又像是笑着,笑声穿透了空气、穿透了云层,穿透了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仿佛撕裂了喉咙一般,血腥味蔓延在口腔里,白居易嘶哑着吟出这句诗,留下一地支离破碎的残骸,转身远去。


  诗人的身影在水雾中渐行渐远,如同灰暗的水墨画,画上的人已经拂袖而去,空余白纸一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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