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海x白居易】无常（八）晨钟
【前文见合集。前作《天人五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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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前，香山忍不住远远望了无常法师一眼。无常主持虽然只有五十来岁，但已经续起了长长的胡须，再加上他总是严肃的表情，看起来像六七十岁的老人。
等大家都回到房间里，香山看到无常靠在廊柱上，先是用手背擦了擦鬓角的汗水，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二天早上香山醒来的时候，真鱼已经不在房间里了。香山哈欠连连地抬眼看表，发现才刚凌晨四点。
晨钟的声音响了起来，惹得香山心里一动，那份属于大唐的远古记忆被唤醒。晨钟响起，长安城的城门随之打开，朝阳的光辉斜斜地穿过枝头，百姓从城门鱼贯而入，叫卖声从这时就开始了。
他还记得有一次，空海和他一同上街，正是晨钟响起时，他们淹没在海浪似的人群里，像两个平凡的百姓。
“你说要买笔墨纸砚？”空海问道。
“对啊，只有长安城里的老薛家卖的狼豪最趁手。”白居易笑道，“而且要买他家的东西，还得赶早。要不然一晌午过去，好笔都被挑完了。”
“白大人果真讲究。”空海赞许道。
“你别作弄我了。”白居易有点不高兴地说道。
“怎么说是作弄呢，我可是发自内心的夸赞。”
白大人懒得再跟空海争辩，“那你呢？赶晨市要买什么？”
“我什么也不买。”
“那你是有何事要做？”
“什么也不做。”
白居易回了一个诧异的眼神过去，“你说要与我一同来，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要事呢。”
“也确实是有要事。”空海坦诚地回答道，“我想来看看这长安城的清晨。”
白居易笑了，“你又不是未曾来过。”
“未曾在清晨来过。”
“清晨有什么特别的吗？”
“清晨是一日之始，是阴阳分隔之时。”空海抬头望了望刚从天际升起的朝阳，说道，“这时候，邪祟退散，只有在此刻窥见的才是人间的一角。”
白居易也顺着空海的目光望去，对他的话语若有所思。
“何况，我也未曾和白大人一同逛过街市啊。”空海突然敛了神色，笑眯眯地说道。
“这又有什么关系？”
“有白大人在身边，和没有白大人在身边，可是两座长安城呢。”空海依旧笑眯眯地说道。
那时候的白居易还太迟钝，丝毫未察觉到这句话中的深意。回忆起这段对话来，香山才警觉自己原来那样早就收到过这般深情的告白。
他忆起空海那双深邃的眼睛，年纪轻轻就横跨东海来到大唐，经历了那么多的艰辛曲折，让他比周围任何人都更加成熟稳重。他的眸子里盛着日月星河，却只注视着白乐天一个。
香山来到后厨帮忙，几个眼熟的僧人已经开始准备炊火了。行知在一旁切菜，一边切一边打哈欠，显然昨晚没睡好觉。
“这位师父，请问你看到空……真鱼了吗？”香山很有礼貌地上前问道。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行知就行了。”行知连忙摆摆手，“他啊，多半打扫庭院去了，你要找他的话就在——”
“不用不用。”香山连忙说道，“我在这边帮忙就可以了。”
大概出于心虚，香山也不想在旁人面前显得和真鱼太亲近了。
香山说完，走到行知旁边帮忙择菜。行知切菜切到一半，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吗？”香山关心了一句。
“是啊。”行知忍不住抱怨道，“有那种东西出现在庙里，谁能睡得好啊。”
听到这个话题，其他人也纷纷附议起来。
“是啊是啊，谁能想到这寺庙里也能闹鬼呢？”
“我本来还一直相信这世界上没有鬼的，可昨晚实在把我吓死了。”
“会不会是人假扮的？”
“那也扮得太像了！”
“主持竟然对此不闻不问，还不动声色地说要继续课程。”行知忍不住说道，“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无论这鬼是真是假，总应该先把这事调查清楚吧！这样放着不管，岂不是……岂不是置施主和同门们的生命于不顾啊。”
“也许主持有他自己的考量吧。”另一个僧人说道。
“我看他就是想把事情压下来，好不损寺里的名声。”有人嘟囔道，“要是有人知道了这大名鼎鼎的青龙寺闹鬼，哪里还敢来这拜佛上香。”
行知便不高兴了，“主持为寺里的名誉考虑也没什么问题吧？我们当然也不希望施主们受伤，若是能两全其美的解决问题就好了。唉，那真鱼这次竟然一声不吭，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听到真鱼二字，引起了香山的注意，“真鱼怎么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们都觉得他对这种玄乎的东西很擅长。”行知笑道，“你别说，日本那边的和尚好像都很精通此道，他不是还会用幻术吗？”
“那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吧。”另一名僧人撞了撞行知的肩膀，“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幻术。上回我叫他施展一下传说中的幻术，还不是被他顾左右而言他，敷衍了去。”
“说起来，真鱼也是个奇人，竟从日本那么远的地方来到中国的寺庙，而且汉语还说得那么好，这可不容易。听说中国的和尚去日本的挺多，从日本来中国的倒是头回见到。话说回来，白施主跟他那么熟悉，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啊，我们……”香山一下被这问题给问得语塞，“我们是，朋友，很早以前的朋友。”
“网上认识的朋友？”便有人猜测道。
“嗯……唔。”香山只得搪塞。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屋子的僧侣都对真鱼的话题来了兴趣。
“他有多大年纪？”
“他是哪里的和尚啊？”
“听说日本的和尚可以结婚，还能把寺庙传给儿子，这是真的吗？”
“真鱼是他的法号还是他的名字啊？”
香山被这突然砸过来的一箩筐问题给问懵了，他硬着头皮摆了摆手，“等等，等等，我还以为他们跟他很熟悉呢。”
“确实算不上陌生，他也总来青龙寺里布施帮忙，可他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行知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每个人的事他倒是都了如指掌，我们却从来不知道他的事。”
“是啊。这日本和尚倒像一阵烟，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叫人好奇得很。”
“日本和尚能结婚，也能有恋人咯。”这时一名和尚不仅感叹道，“同样是佛门，怎么相差这么大。”
“要说起来，日本的佛教还是从这座寺里传过去的呢。”行知的脸上颇有几分自豪，“乃是空海法师从青龙寺取得密宗真经，才在日本发展起来的。”
“那青龙寺的密宗后来怎么样了？”
“失传了呗，都由那日本和尚给卷走了。”行知耸了耸肩。
“那你还在这说甚。”说话的这人露出不屑的表情。
“我倒觉得，留在国内的佛教只剩下这些古板教条的玩意儿了。”有僧人嘟囔道，“连爱一个人都不许，如何去大爱世人呢。”
和尚们看上去兴致勃勃，还想继续讨论。然而当班长的僧人已经巡视过来了，于是一干人连忙低下头，各忙各自手中的活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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